母亲消失后, 很快,整个家里关于她的一切也都消失了。
小小的他曾哭着找妈妈,却每次都被爸爸满身酒气地吼叫着非打即骂,甚至他后来找进来的女人也有样学样,红蔻指尖拿烟头在他手臂上烫出一个个疤痕。
渐渐, 不哭了、也不闹了, 开始变得麻木, 不再记得自己亲生母亲的样子。
直到好多年以后,父亲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, 突然有一天好像领了神谕一样返璞归真。突然把那个宅子变成了一座神坛, 挂上了他母亲的大幅画像真诚忏悔、彰显自己的情深,并且从此在外面怎么乱搞,都再也没把人带回家里过。
这一切, 都让黎未都觉得无比嘲讽。
……
福伯看着小少爷靠着窗子,眼中一片黯淡, 散了架一般毫无生气, 心里很是不忍。
一辈子老实巴交服侍别人,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他。
老爷前阵子带夫人回家的时候, 他受的冲击也不比少爷少多少。完全就像是看到死人复生了的那种错愕。
可也没办法跟别人说道说道,整个家里,二十年的老佣人就他一个了。本来还有一个清扫女佣, 同时也是老爷多年的情妇, 但为了夫人回来的事, 那人已经被老爷赶到很远的地方打发掉了。外面的花花草草, 也已经全部清理断联。
……二十年前的那一晚,夫人流了很多血,在医院里一直在哭叫发疯说要走,老爷叫好几个人一起看住她。
可夫人还是从医院逃走了。外面下着暴雨,旁边的江堤大涨水,他们好些人兵分几路打着电筒都没有找到她,后来……在江边一块大石头旁边,找到了她那天穿的鞋子。
这么些年来,所有人都以为她被逼的走投无路,自己跳江死了。
谁知道,竟然好端端地回来了!
……
“是,那时候我在水边站了很久,可最后没有跳下去。”
女人撩拨了一下耳边风情万种的卷发,微笑没有丝毫的慌乱,眼中透着一丝凌厉的明艳。
黎未都细细打量着他。
整个世界,悄然无声地旋转着不真实的炫光。
高档的洋装,精致的粉,剔透到指尖的红蔻。她好像过得不错,脸和那张黑白照里很像,父亲已经老了不少、脸上出现了纵横的沟壑,她却保养得不错。仿佛是岁月在怜惜她的美,让她直到现在还是很是风情万种。
印象中的母亲,却是个清雅、纯洁,很有艺术感芭蕾舞女演员。
眼前这个艳丽的女人像她,却又不像她。
……
黎未都没有叫她,也不肯让她碰。
父亲很生气,当场敲桌子发火,女人则在旁边柔柔地劝。在黎未都眼里,简直荒谬、分裂得可笑。
依稀的记忆里,确实也有温柔的“妈妈”。给他削苹果、炸鸡腿,在家庭医生打针时轻轻握着他手。
但更多的却是完全扭曲的记忆,狠狠打他撒气,哭着抓破他的脸,甚至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父亲。
他吓得直哭,瑟瑟发抖地当着女人要挟男人的道具,好怕冰凉的刀刃真的会割下来。
而当年那么多的仇怨,女人如今却含着笑,说得轻描淡写。
“事情都过去了,就别再提了吧~我那时太年轻、也太要强,做家庭主妇整天待在家又没有安全感,吵了很多没意义的架。不过,现在重头来过,已经不会再重蹈以前的覆辙了。”
男人则牵着他的手,一脸的情深意切:“洛蕊你别这么说,当年我也有过错。”
黎未都实在看不下去眼前的荒谬,第一时间拆穿这虚伪至极的浓情蜜意:“他说你精神有病,说你整个人疯了,还说疯病要遗传,我将来也会一样疯掉,要被关疯人院、治不好的!”
黎父一下就慌了,连忙解释:“洛蕊,我那个时候年轻,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。他不听话,我只好吓唬吓唬他,不过这种话一般人听到也是不会信的吧?”
……
黎未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家的。
指尖在手心掐出血来,一点也不为自己“其实没病”感到庆幸。
是,也许他没病,但那两口子绝对都病的不清。
起码他可以确定他亲妈是真的有病,当年被那样伤害过,过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要回到他身边?世界上还有这种“真爱”?
“你爸爸现在改了。”
现在改了,以前差点逼死你就不算数了。
理解不了,不明白这算是那个乱七八糟狗屁次元的思维逻辑。
……
“未都?”视频的另一端,纪锴关切地凑近屏幕:“怎么了?好像不太有精神的样子。”
“我没事,可能今天加班,有点累了。”
那边一秒紧张:“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吧?”
摇头。
“真的不是?”
“嗯,你别担心。”
“那你要是累了的话,就别撑着跟我聊天了。早点洗澡去休息,记得稍微吃点东西垫一垫,你那个胃不能空着。”
“嗯。”黎未都苍白着脸,有些呆滞地对着电脑,恍惚伸出手去磨蹭了两下屏幕里的那张脸,“纪锴,宝贝。”
“嗯?”
“我想你了。”
纪锴就笑了:“我也想你,话说你真的没事吗?未都,有什么事的话你要跟我说。”
黎未都摇摇头:“我只是突然觉得……还好,你跟朱凌一早分了手。”
是真的,还好你早早离开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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