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人在外面?”
曹铮一个骨碌站起来,活动着健壮的肱二头肌。
他住的这个地方偏,平常没什么人经过,第一反应就是遭贼惦记了。
“儿……孩子,没事,你坐下。”
曹操也敏捷地站起来,手抓着曹铮的手,用一种想看又不敢细看的眼神打量着他。
十一年前,曹昂在张绣发起的叛乱中阵亡。
很多人都以为曹昂死在了宛城。
但其实曹昂那夜只是在宛城受了重伤。
他真正的死亡地点是距离宛城一百多里外的穰县。
但这是一件秘密。
所以这么多年,曹操一直宣称曹昂在宛城那晚就死了。
这世上知道真相的只有四个活人:曹操、曹昂的母亲丁夫人、张绣、还有此刻在门外的裨将军李通。
不,或许还有一个人活着!
曹昂自己!
曹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。
看着眼前这个清澈明净的年轻人,已经五十知天命的曹操顿觉自己一身的尘埃。
其实在看到曹铮的第一眼,曹操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儿子了。
这世上有谁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?
即使过了十一年,容貌和气质都发生了改变,但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没有改变。
但曹操固执地相信曹铮只是长得像曹昂而已,他不是真的曹昂。
因为曹昂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啊。
更重要的是,如果儿子还活着,曹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。
他这辈子内疚的事只有两件。
一件是成皋避难的夜晚误杀了吕伯奢一家。
另一件就是长子曹昂的死。
世人都以为曹冲是他心目中的继承人,其实他只是把对长子无处释放的爱都给了曹冲而已。
毕竟是那么相似的眉眼,还有同样踏实的性格。
曹操没敢想过长子有一天还会活着站在自己面前,如果他还有记忆,会不会埋怨自己这个父亲?
……
“你还记得你爹是什么样子吗?”
许久,曹操抬起眼睛,轻轻地问道。
曹铮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,笃定地说:
“依稀记得好像把我骗惨了。”
这个评价很中肯,曹操眯着眼睛,胸口被重重地锤了一下。
曹铮挠挠头,腼腆地说道:
“我开玩笑的。”
“其实十一年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,以前还能有几个模糊的画面,现在是一丁点也记不起来了。”
“真的?”
曹操认真地盯着曹铮,抬头纹都皱出来。
“真的。”
曹铮一脸肯定地说。
不过说的是自己家的事,这个老头难受什么?
曹铮莫名其妙地想着,脸庞忽然感觉一阵温热。
他垂下眼睛,发现魏叔正缓慢地摸他的脸,那么仔细,似乎是怕把他摸坏了一样。
曹操的腮边已满是眼泪。
儿子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,连自己这个亲爹站在他面前,他也毫无感觉。
不过没有关系。
有生之年能够再见面,已经是上天垂怜。
他愿意用余生所有的代价来弥补。
“跟我走!”
曹操不由分说地抓起曹铮的手。
“啊?去哪儿啊?”
曹铮问。
“回家!”
曹操坚定地说,他的手很凉,但有狂热的力度。
曹操回望着这个昏暗老旧的小院,这里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具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。
陈设用度也是极尽简朴,足以见得曹铮的日子过得有多清寒。
这十一年,他都是怎么捱过来的啊?
曹操想想,就觉得眼睛酸涩。
从今以后,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。
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、最精英的教育、最忠实的僚属。
还有父亲亲手为他打下的江山。
曹操步伐飞快地往前走着,意气风发地计划着以后的日子,然而曹铮却缩回了手。
“我说了,给你当养子的事情,你就当我没说过吧。”
曹铮站在挂满咸菜咸瓜的廊下,他的脸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异常宁静。
曹操怔住,转身惊愕地看着他。
曹铮垂着眼眸,不好意思地搓搓脸:
“我是一个流民,托你的福,我才能以农民的身份去种地,有一个院子住。”
“不然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做苦力。”
“我知道自己的身份,不会得寸进尺的。”
曹铮语无伦次地说着,也不知道魏叔听明白了没有。
这个世界的等级森严程度匪夷所思,一个屁大点的户籍问题,就把他掐得死死的,让他在困顿中过了十一年。
现在他的身份改善了,但在整个社会体系中仍然属于极其低下的地位。
平民百姓在日常生活中根本就接触不到士子,更别提像魏叔这样的大官了。
等级问题冰冷地摆在面前。
就算他不在意,魏叔不在意,但不代表魏叔的家族也不在意。
养子是要上族谱的,一个身份低微的养子,会降低社会对整个家族的评价。
人家救了他,他不能给人家添麻烦。
曹操听懂了,然后他的眼底闪过难以言说的刺痛。明明是干爽的好天气,他却难以抑制地胸闷了。
曹铮的每一句话都像刺一样往他心里扎。
曹铮是嫡长子啊,他本该是这邺城最尊贵的贵人。
然而他却把自己的身份放得这么低,低得让他心生愧疚。
曹操忍着眼泪说:
“孩子,我不是把你当养子,我是你亲……”
那个‘爹’字刚要说出口,却被曹铮打断了。
曹铮揣着手走过来,眼神里是满满的诚恳。
“虽然我的身份不配做你的养子。”
“但我会把你当成亲爹一样孝顺……”
“别这么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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