淅淅沥沥的秋雨应和着皇城各部散衙的钟声飘飘荡荡而下,朱雀门处一位身披朱紫的官员疾步避往厩棚处,一边对过往施礼官员的官员颔首回应,一边掸抚着公服上沾染的雨滴,口中暗叫道:“晦气”,不一时,一辆高大轩车驶至,这官员上得马车后方才对策马的老者道:“老张,先不回府,且往常相宅”
那策马的老家人应了一声“是”后,扬鞭轻击马股,蹄声得得出朱雀门向东边群贤坊而去。
这群贤坊位于出皇城最东之地,紧靠长安左三门之一的金光门;与郭子仪所居位于最西的道政坊遥遥相对,大唐之文武最高职品两人的住宅依照着左武右文的朝会排班,两厢分立拱卫着恢恢皇家殿宇。
车行至群贤坊常宅,那朱紫公服的官员下得马车,也不待人通报便径直穿门而入,一路循着下人们的示意往后园渊静亭而来。
渊静亭内,一身家常便服的首辅常衮正与一名门客模样老者对枰弈棋,只看其面上古井无波的沉凝,可知入局必是极深。那一路寻来的官员见状也不上前打扰,自在亭下赏玩园中秋景等候。
直到约两柱香的功夫后,才见那老年门客一推棋枰、叹息说道:“相公之落子直似将军之出塞,若猛士之临边,及其进也则乌集云布,陈合兵连,吾大不如也!此局败势已呈,再下无益了!”
他这番话直说得暗自得意的常衮哈哈一笑后方才说道:“哲先先生承让了”,那亭下站立的官员见一局已毕,相公又是满脸喜意,乃缓步拾阶上得亭来,面带微笑道:“‘数杯短亭花残酒,一局松窗日年棋’相公真个好兴致!”
“噢!是张东台来了,正好此地有酒有棋有景,你我且偷得浮生半日闲,对弈一局如何!”常衮循声见是门下侍郎张镒到了,意犹未尽的他当即出言相邀道。因门下省又被称之为东台,是以才有如此称呼。
“哲先先生前言在耳,下官那里还敢自讨没趣,还请相公放我一马则个!”张镒的这番话直引来亭中三人又是一阵相视而笑。
笑过几声,心情大好的常衮乃手指张镒对那门客说道:“仆闻这张东台最是厌人下棋,初掌门下省时,下车伊始便颁了禁棋令,今日一见竟果是如此,看来这传言当真非虚了!”一言即毕复又转向张镒说道:“京中对弈之风极盛,这本是雅事,便是翰林院中也有专司弈棋的供奉,张东台此令略显太苛了,长而久之,难免落下一个‘刻薄寡恩’的清议,得不偿失呀!”
想是觉得说话略显生硬,一语即毕,不待张镒接话,常衮又是哈哈一笑道:“张东台可知当今司天监李山人故事?”
张镒自少年入仕宦以来多于地方任职,一步步磨到封疆大吏,更得常衮援引得以入掌门下省,是以对常年居于长安的李泌旧事少有所闻,闻言一愣后道:“还请相公提点”
“说起来那还是开元年间旧事,当其时也,李泌也不过年仅七岁,以神童之名闻名长安,便是玄宗陛下居于深宫也得听闻,某日,陛下与时任宰相张说观弈,乃传入李泌命张说测其资质才学。这张相乃让李泌赋‘方圆动静’,并垂范曰:‘方若棋局,圆若用子,动若棋生,静若棋死’;他这话音刚落,李泌当即接言道:‘方若行义,圆若用智,动若聘才,静若得意’。区区一七岁童子能有如此急智,其所言者更是契合治国大道,只让张相大是惊诧,当即拜伏于地贺玄宗陛下得奇童子,陛下乃大悦道:‘是子精神,要大于身’,赐束帛,并敕其家曰:‘此子秀神,善视养之’,自此李泌之名轰传天下,尤得张九龄奖爱,常引至内室谆谆教诲,后来更与刘晏刘相并称为开元两大神童,如今二人皆是名列朝中显宦,倒也是一时之奇缘”手拈一枚棋子轻扣棋枰的常衮悠悠将此事说来,更引得张镒两人唏嘘不已。
“这些个都是闲话,只不知张东台来找本相何事?”亭中略静默了片刻后,常衮推开身前棋枰说道。那门客见他二人意欲商议朝事,乃拱手一礼后,退下自去不提。
张镒也不答话,自于袖中取出两本奏章递上,常衮接过后先是取过奏章上所附节略略一浏览,随即动容展折细观,良久,方合折起身绕亭两匝叹道:“杨公南之才我早深知,他能一变租庸调取税而行两税之法倒并不出我意中,只是这崔破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缜密心思,就实在是殊为难得了,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……”一旁静侯的张镒接言问道
“只是此子以前之所为与这份折子实在是大不相符,观其行事,历来进取有余,沉稳不足。缘何这份《请行海税及贸易之事表》却是思虑如此周详?更有甚者,此子常居北地,后又至长安,便是连海也不曾见过一面,何以对沿海各州府之事了解的如此周详?我观他折子中所言,便是六部恐怕也无如此详备之记录,他又是从何得知?”满脸疑虑之色的常衮说话间犹自不肯落座的绕亭缓行思虑。
“莫非此折乃是他人所书,却委以其名?”张镒闻言也是不得其解,乃揣测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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