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此次派出了两位宣旨官及十二名金吾卫组成的仪仗, 一行人于二月廿二抵达临川城郊五里铺的。州府左、右丞带领州府众官相迎, 入城后将他们安顿在州府官驿落脚。”
北院书楼最底层的书房中,裴沥文正在巨细靡遗地禀报着这件事的种种细节。
“次日巳时在州府宣读圣谕, 傅三姑娘、傅家家主和傅将军都在场。”
傅凛茫茫然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叶凤歌。
原本叶凤歌正在为宋岩的那本史学开蒙小册作画,隔着屏风听了几句后,就忍不住讶然地放下炭笔走了出来。
自打两人的婚期定下后, 叶凤歌似乎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自觉, 以往一画起画来就如老僧入定的人,如今也会分神关切家中事了。
此刻傅凛的眼神懵得跟什么似的,那盒子铜芯铁铸的小零件稀里哗啦散得到处都是。
叶凤歌心中虽也有许多疑惑之处, 可难得见傅凛这种傻乎乎的模样, 她便忍俊不禁地抿着笑唇, 顺手倒了杯药茶递给他先压压惊。
自入冬时妙逢时替傅凛重调了药方,再佐证以每旬服用一颗的丸药, 这半年来他的寒症已有大好之像, 日常喝药茶大都是助他稳固心神的方子。
许是这些药茶多少有些效用,加之他与叶凤歌的婚期已定、在铜炮及战舰的改良上有大有收获, 诸事顺遂之下,他心中宽慰许多, 已很久没再出现心绪濒临失控的状态了。
“沥文少爷,我听着你这话里好像还有弦外之音。”叶凤歌认真地看向裴沥文。
眼下最紧要的还不是陛下召见傅凛所谓何事,而是……
裴沥文点点头, 眉心蹙得死紧:“我得到的消息是, 当天两道圣谕都宣了。”
此次共两道圣谕, 一道是给傅淳的,一道是给傅凛的。既当日傅凛并不在场,按说就该只宣读傅淳那一道才对。
被药茶的苦味扯回神识的傅凛闭了闭眼,冷冷勾唇:“两道圣谕都是给傅家子弟的,家主在场并不奇怪。其中一道圣谕是给傅淳的,她在场自也合情合理。”
而傅雁回,就明显是不该出现的那个人。
因傅雁回功勋卓著、荣封显赫,在如今的傅家无出其右者,因此平日里傅家家主在许多事上也习惯了与她商量着办,事实上还以她的意见为主。
说难听些,如今这代傅家家主几乎可算是傅雁回的半个傀儡。
但,圣谕之事不同于傅家家事,本没有傅雁回任性插手的余地。
两道圣谕无一与傅雁回有关,宣读圣谕当日她这无关者出现在州府府衙,傅凛这个该领圣谕的人却毫不知情,这事完全不合规矩。
如此荒唐的情形下,京中来的宣旨官竟毫不细究地将圣谕宣读了,真是奇也怪哉。
“莫不是……她代你接下了圣谕?”叶凤歌讶异脱口。
毕竟外人并不知傅雁回与傅凛之间的恩怨龃龉,若傅雁回以傅凛生病之类的说辞应付,那她以傅凛母亲的身份代接圣谕便合情合理,宣旨官自不会有什么异议。
傅凛扭头与她对视片刻,撇撇嘴:“是‘代为接下’还是‘代为拦下’?我猜是后者。”
“今日已是廿六,事情都过去三日了,临川大宅那头也没有派人过来告知此事的迹象,”裴沥文神色凝重道,“我觉得,五爷的推测或许是对的。”
叶凤歌忽然想起一事,抬起手掌在自己脑门上轻轻拍了拍,抬眼看看裴沥文。
“我想起来了!年前五爷提过,说你派往京城方向的人多次在官道上被拦阻,那时你们就怀疑是傅家针对五爷在下绊子。”
裴沥文颔首道:“对,当时五爷让我往深了再查查。我这几个月多方查证下来,背后确实是有傅家的影子。虽不是很明白傅家此举的目的,但很显然有人不想让五爷有机会进京。”
自傅凛被送到桐山后,除了定期派人给老太君送信问安之外,也就去年末开始才肯让傅淳、傅准时不时过来走动,与傅家其他人没什么来往,也谈不上什么恩怨牵扯。
若说傅家有谁会铁了心要将傅凛圈死在临州,除了傅雁回不做第二人想。
在场三人至今都闹不明白,傅雁回对傅凛的态度为何冷漠、残忍又古怪。
但这些年下来,稍知内情的人心里都有数,大名鼎鼎的定北将军傅雁回,在旁的事上都正常,可只要事情一沾上她的长子傅凛,她通常就会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失控之举。
之前只是傅凛手下的人以商户身份前往京中都被拦下,此次是他本人有机会进京,傅雁回肯让他顺利接到圣谕才怪。
裴沥文沉思片刻后,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傅凛:“五爷,你看这事咱们怎么应对?”
“什么也不做,静观其变。”
在叶凤歌的注视下,傅凛不情不愿又抿了一口药茶,待缓过满嘴苦味后,才接着又道:“进京面圣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没太大影响,有则锦上添花,可少走一些弯路;若不能,那也无所谓。你跟紧些赵通那头的消息就是。”
只要他能与少府达成改良战舰与火炮的交易,将来有的是面圣的机会,倒并不急于这一时。
其实,傅雁回冒着欺君的大不韪,强行拦下了本该傅凛接的圣谕,此事算是个天大把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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