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关系有时候如同一根绷得紧紧的弦,当你深深认定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时候,而一切却渐渐偏离轨道,比自己所能承受的更惨不忍睹。
当丝弦噶然断裂——
悲伤决堤,汹涌潮水中人心不堪一击。
如同现下,阿财颓然嚎啕,把头埋下阿娘的身上,大声哭着:“不是的!不是的!阿娘你是我娘啊,你不要骗我!”
“孩子,我一直都是个疯婆子,不是我养大了你,你不必感恩。反倒是你养活了我,我甚至使得你,一个小姑娘,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瘸子。我拖累了你,你为何不恨我呢,你该恨我的,若不是我将你抱走,你就能回到万般疼爱你的爹娘身边,我太能理解那种亲眼见到自己孩儿惨死的苦楚了,那是一生一世也忘记不了的噩梦。你爹娘是神仙一般的人物,却血洗悲风寨,恍如地狱修罗,那份剧痛可想而知。”
阿娘忽然就笑了,“小孩儿,是父母永远的良药,你去找他们,去找他们吧。我也要去找我的娃娃了……”
眼中火光彤彤!
此时阿财方惊觉有火舌从顶上的透气窗里窜出,浓烟绞腾,毫不留情地卷了进来。
走水了!!
虽然阿娘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,可此时不能再多想,阿财呼跳起来,抱住阿娘赶紧往门外跑!
门被锁上了,纹丝不动!
烈火在阿娘的眼中生出了妖异的红光,她猛然大笑!“时候到了,解脱了,终于可以解脱了!你赶快自己逃命吧!”
“阿娘!求求你不要这样说!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,不会不会不会!”阿财狂吼着使出全身力气拿脚踹门,门纹丝不动,像是有巨木从外头封死了门板。
阿财抱住阿娘往胖兜和傻锅的屋里跑,那有窗户尚可逃生。
赫然惊见那屋火势更为猛烈,窗户亦由外被人封得严实!屋中草垛下露出一只脚!阿财认得,那是胖兜的脚,巨大厚实。
“胖兜——”阿财喊他,却没有回答的声音,赶忙先把阿娘放下,跑去把胖兜从开始哔哔啵啵燃烧的草垛中拖了出来,却忽地懵住了,惊得浑身抽搐……
胖兜一动不动,眼睛却瞪得很大,几乎要破出眼眶一般,脖子耷拉下来,阿财扶起他的头,却,却软绵绵毫不着力。
胖兜,胖兜的脑袋被人拧断了……
嘴角蜿蜒的血迹干枯,早已断气多时!
“胖兜!胖兜——”阿财嘎哑呼叫他的名字,得不到一丝回应。阿娘在一旁淡淡地瞧着这一幕,眼中空茫死寂,唯见火光在浑浊瞳孔中妖艳狂舞。
阿娘指尖动一动,手腕动一动……
阿财兀自摇着胖兜的肩膀喊他起来!摇得那大脑袋松松垮垮前后摆掇……
“他死了,你赶紧逃命吧!”阿娘的声音异常冷静。
这声音唤醒了阿财,抹着眼泪把胖兜放下时,火舌已吞噬了草垛,屋中器具,蜿蜒向脚下游来。屋顶有烧断木条跌落,四处布满火星,浓烟呛得人喘咳连连。
啜泣着抱起阿娘,四处找寻出路,这房屋本是座破庙,修建之时窗户甚少,除了大门,便只得胖兜傻锅房中一面窗子,其余便是顶上无数的出气孔,那里,已是火苗彤彤。
越烧越旺,不得已,转回大门处,仍旧使劲踹那门,只听见闷闷地哼响,凭他阿财如此大力竟然也纹丝不动。
“放下我!孩子,你抱着我又如何打得开门?”阿娘说。
阿财退了两步,想了想,于是将阿娘放在地上,说:“阿娘,等我撞开那门!”
用肩膀撞,用脚踹,用手推,一下又一下。
蓦然,听见门外有金属碰撞铿锵作响的声音,且隐隐听得有人呼喊阿财的名字。阿财精神大振,顾不得浑身撞的痛疼,发了狠似的继续撞击……
不多时,“哐当!”一声响,阿财奋力一脚再次踢向前去,大门轰然倒塌。外边有人举着榔头扑过来,身形如巨塔,身上披着湿漉漉的被褥子冲进屋来。
那人在浓烟中一见到阿财,便将他拽到湿被褥下,拖着就往外跑。
“阿娘——还有我阿娘——”阿财挣脱他大力的手腕,回身找阿娘,却惊呆了……
阿娘不知何时竟滚到了火堆里,浑身烧了起来,她匍匐在地上,双手举起放声大笑,“娃娃!我的娃娃——娘来陪你了,你不要哭了!娘来找你了!哈哈哈哈——”
“哈哈哈哈——娘来找你了——”
火焰滚滚吞噬了她的衣裳头发,手和脚,那双浑浊的双眼却铮亮无比,从没有哪一刻似这般耀眼夺目!
笑声不绝,像地狱烈火中嘶叫的鬼灵。阿财也嘶喊着扑上去,向烈火扑去。被那巨塔一般的人一拳头敲晕,拖拽入湿被褥中,破开火焰,冲出大门。
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,正被人大力掼到地上,黑暗潮湿。地上是泥泞的禾草,蟑螂臭虫老鼠出没不休的地方,一点儿也不陌生。
沉重冰凉的铁链套在脖子和手足上,他不知道,也不关心为何又被投进了这个地方。万念俱灰,脑海中全是胖兜凸鼓发白的眼球,阿娘烈火中喷薄张狂的笑声。
亲人,那是最亲最亲的亲人。
阿娘说得不对,她说从未养育过他,所以不必感恩,所以不是他娘。不是这样的,他是因为有了阿娘,方在这个凉薄的世间觉到了温暖,才会不惧无畏,他从未觉得阿娘是拖累,阿娘的怀抱是阿财的港湾,每当疲倦乏累,每当气恼委屈,在阿娘的怀里,他会重新溢满力量,所以斗志昂扬、百折不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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